丽诺尔伫立在汉弗雷斯宅邸主楼梯尽头的巨大落地窗后,透过未被窗帘遮蔽的一角,静静注视着海与天的分界。
南罗斯林地区的冬季已经到来,风中多了些清冷的味道,原本爬满藤蔓的葡萄架上面仅留下暗黄干瘪的枯枝在微风中缓缓摇曳。仆人们在回廊的石桌上摆满了蜡烛和哀悼用的黑纱。身穿黑色正装的男男女女从庄园的正门进入,集合在庭院的中央,等待家主的传唤。
太阳缓缓沉入了海面,最后的一丝余晖透过窗户,将丽诺尔的脸上映出一片昏黄,最后的刺眼落日余晖使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小姐……哦不,家主,客人们已经到齐了。”
“辛苦了,埃戎先生,”丽诺尔瞥了一眼楼下的人群,拉上了窗帘,轻轻摇了摇嘴唇,转过头来对身后之人微笑道,“不必这么拘谨,您可是照顾我长大的。”
来者乃是汉弗雷斯家的管家,埃戎·斯皮尔。他身穿管家的燕尾服外套和西裤,内衬是白色衬衣和鹿皮马甲,燕尾服外套左胸的口袋半露出的方巾上绣着汉弗雷斯家的玫瑰花纹印章。
年近八十的埃戎的体态依然如同四十岁的壮年,向后梳起的花白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脸上只留下了细细的胡茬。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沟壑,将脸上的疤痕巧妙地隐藏。
管家埃戎将右手放置在左胸之前,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将目光看向丽诺尔左手的金色玫瑰纹章戒指道:
“即便如此,您现在已经是汉弗雷斯家族的家主了,我应当以对家主的礼节对待您才是。”
丽诺尔微微低头轻笑一声,摸了摸代表家主身份的戒指。
“那么我以家主的身份麻烦您,请妥善的照顾外面的客人,我也该去做些准备了。虽然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开,但汉弗雷斯家的风度还没有丢失。”
“是,谨遵您的命令。”埃戎再次行礼,倒退着缓缓走下了楼梯。
丽诺尔叹了一口气,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再次轻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随后沿着左手边的侧楼梯前往了自己的房间。
冬季的海风划过了平静的回归之海,穿过了汉弗雷斯宅邸的迎宾大堂。大堂中央白色玫瑰围成的花圃上,陈放着两具黑色的棺木。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将几朵玫瑰花瓣轻拂,散落在空无一人的大堂的地板上。
一周前的晚上,就读于艾伯斯魔法学院的丽诺尔收到了一封紧急信件。当夜,身穿黑色斗篷的埃戎亲自驾着汉弗雷斯家的马车,停在了艾伯斯学院的正门。
罗斯林的城主,汉弗雷斯家的家主,米科尔森·汉弗雷斯和夫人夏洛特·汉弗雷斯在城主大厅的宴会后被人在马车上暗杀。罗斯林城的地区骑士团和审判庭立刻开始了针对此事的调查,但是随着时间过去,调查依然没有任何收获。暗杀者仿佛幽灵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和线索,就像一起没有凶手参与的完美犯罪。
作为米科尔森的独女,年仅16岁的丽诺尔·汉弗雷斯在暗杀之后,必须要继承罗斯林的城主和汉弗雷斯家族家主的位置。
米科尔森的离世其实并非在意料之外,在从前任家主手中继任了南罗斯林地区最高长官的位置和向斯托利亚国教宣誓效忠后的几十年间,他大幅削减了罗斯林地区的税赋和军费开支,以及包括自己在内的南罗斯林地区贵族们的“皇帝恩惠”与权力。
正因如此,不管是地区骑士团,罗斯林大教堂,地区枢密院,还有贵族们早就将他和他的家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是碍于强盛的汉弗雷斯家族和他的最高执政官身份,这些恨意始终被掩盖在虚伪的贵族礼节之下。
而米科尔森的离奇去世,束缚在他们身上的枷锁终于解除。米科尔森的葬礼被定在七日之后的冬至。仿佛闻到了腐肉的蛆虫一样,不管有没有受到邀请,他们以自己“高贵”的身份以悼念家主的名义闯入了汉弗雷斯家的庄园。或是来欣赏汉弗雷斯家的惨状,或是来拿丽诺尔的家主身份作为笑柄。
不管怎样,汉弗雷斯家族的鼎盛时代,已经随着家主的遇刺,而在那日夜里彻底烟消云散了。
丽诺尔将轻便的睡衣换成了黑色的连身长裙,形似衬衣的上身镶嵌的纽扣乃是她的母亲夏洛特亲自为她缝上,袖口由掺杂黄金的收束也是父亲帮她设计的。虽然丽诺尔对于裙装有着独特的偏爱,自己的衣柜里也多是以裙装为主,但是这件葬礼礼服,是她最讨厌的一件。
对于如她这样的家庭出身的女士,一件黑色的葬礼礼服是必需的。她从梳妆盒里取出一条黑色绸质缎带,将不安分的白金色微卷长发在背后束成一束。她呆呆地望向镜子,从镜子中打量起了自己。
汉弗雷斯家族大小姐的姿色一直都是南罗斯林地区贵族们的热议对象,不论是地区枢密院的议员们,还是已经失势渴求着回归权力中心的边缘贵族们,每时每刻都在思考着以恰当的理由向米科尔森发起婚约。
在房间里魔力结晶黄色灯光的映照下,镜子中人的淡蓝眼眸如同凛冬山下镜子之湖的湖水一般,但是一周以来的的精神打击和夜不能寐,让她的眼眶下方多了一抹黑色,给本来纯净的镜子之湖中添了一丝忧愁,原本如同丝绸一样的肌肤也暗沉了些。白金色的发丝也有一阵子没有好好打理了,在额头上打起了一个调皮的卷儿。虽然丽诺尔最爱的是无节制的甜食和茶点,但是身上完全没有富态的痕迹,反而在身高的衬托下显得异常的消瘦。
之前的丽诺尔并非清冷之人,自一开始,父亲就没想让她承担继承家族和罗斯林城主的责任,自她诞生以来便倾注了所有的溺爱。母亲则是从斯托利亚本土追随当时还是骑士的米科尔森来到罗斯林地区的著名音乐家,以充满创造力和艺术性的方式自幼教导丽诺尔。
在这样的家庭下,丽诺尔便成为和自身优雅贵族身份截然相反,令全校教授头疼的不守规矩的“小恶魔”。在前往学院修习魔法后,丽诺尔展现了惊人的冰霜魔法天赋,甚至能够保送进入帝国国度永恒城的罗塞塔学院。在习得塑性术式之后,她在校庆的雕像揭幕式上,将原本芬尔克斯校长的雕塑换成了……裸体的冰雕,而诸如此类的事情也已经不是个位数。
即便是那么的奇思妙想,那么的有恃无恐,在这一周亲人离世的哀痛和旁支亲戚对于遗产的叨扰下,虽然由埃戎的辅佐,被迫继承家主地位的丽诺尔也是一时间心如乱麻。
贵族们的葬礼往往是以葬礼的名义进行的社交派对,而对于天降横祸而又树敌无数的汉弗雷斯家族来说,今天这样的场合反而是一场下作而可笑的清算。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的挤出了一个过去恶作剧成功的笑容。随后她打开自己的首饰盒,想要寻找礼服的配饰。丽诺尔一向是不喜欢佩戴首饰的,在她眼里首饰反而是累赘。但是有一件配饰她非常喜欢,那是在她13岁生日时,父亲和她一起制作的机械怀表。
碍于德洛斯神权国对帝国的入侵,斯托利亚的帝国律法明令禁止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制造过分复杂的机械造物,国教的审判庭将其列为异端。但是在南罗斯林这等偏远之地,大审判庭可以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米科尔森能够从骑士晋升为贵族,因他在皇帝会战期间在在德洛斯炼金机械的威压下曾立下赫赫战功,这才有了自己的属地和封号。在与炼金机械对峙过后,他坚持机械并不能作为异端,而是理应发展的力量。
这份叛逆之心也继承在了丽诺尔身上,于是在13岁的生日时,米科尔森托人从战场残骸中走私来了一批机械零件,和丽诺尔一起半研究半实践的组装好了这块斯托利亚金币大小的机械怀表,经过反复打磨而光滑的玫瑰金色外壳,是来自蒙特卡洛白象牙制作的表盘,丽诺尔用魔力注入细小的刻刀在表盘上雕刻上以音符表示的刻度和象征家族的玫瑰纹章,以及丽诺尔的签名,三根长短粗细不一的指针和背部的齿轮结构据说是来自德洛斯飞行器遗骸的零件。
那是丽诺尔第一次见到并非注入魔力驱动,而是使用了机械动力学的造物,如此精妙而神奇的造物让父女二人满怀欣喜和赞叹。只不过,没有经验的父女依然无法完全还原德洛斯的复杂的完全机械动力,怀表的纯银指针只是走了数个小时就彻底的停止了跳动。就算如此,这块怀表依然是丽诺尔心头最珍贵的的宝藏之物。
轻轻的哒哒声将丽诺尔从怀念的思绪中唤醒,那是来自表盘内部的齿轮啮合声。丽诺尔疑惑的提起怀表的链条,放在耳边仔细聆听,一阵细碎,但是震耳欲聋的的尖啸,包裹着一个没有感情的苍老声音自表盘内部发出。
“在阴影中见证你的血于火。”
“在蚀刻的裁定下,留存至众神之命数。”
“以傲然之姿高举六位神迹,觐见银之冠冕。”
“不该降生的姐妹啊,归来的钟声已经敲响,击碎永恒的门扉,端坐于绯红的王庭。”
“……于此,踏上你的宿命。”
丽诺尔再次从恍惚中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她依然端正的坐在梳妆台前,怀表也静静的放在梳妆盒里。
“那是什么?”丽诺尔自言自语道。紧接着她抓起怀表,打开表盖反复检查了几次,确认它依然保持着往常一样的静置状态后,摇了摇头。
她把怀表的表链轻轻对折,挂在礼服的领口上。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离开了房间。
而她没有发现,镜中的自己眼眸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浅浅的金色印痕。细小而复杂的纹章图样悄悄闪烁,而又迅速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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